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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廣西文學(xué)》2025年第11期|提云積:寄居蟹
來源:《廣西文學(xué)》2025年第11期 | 提云積  2025年12月15日08:28

那會兒,天空晴朗,空氣里充盈著咸腥氣息,像某種植物盛開的花朵飄出醉人的花香。海風(fēng)吹過來的時候,耳邊被不知從何處襲來的聲音侵?jǐn)_。起初聲音極為細(xì)弱,像極了海風(fēng)在空曠的海灘上四處奔跑的時候,碰撞了虛空中看不見的物體發(fā)出的聲響。不多時,聲音有增大的趨勢,細(xì)聽之下,這種聲音竟然如有形體,可以用眼睛看得到一般。

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,海山覺察到了異樣,直起腰的時候,感受到從腰部傳來的僵直疼痛感,他只能弓著腰,雙腿微蜷,上身稍微后仰,以此消減上身重量對腰部的垂直壓迫,把右手的蟶鉤轉(zhuǎn)到左手上,右手握拳在后腰位置捶打了幾下,才緩過腰部持續(xù)的僵直感。海山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跟隨著爺爺趕小海學(xué)釣竹蟶,其時,釣竹蟶這種勞作方式對海山來說是新鮮的,有別于在生產(chǎn)隊從事的零散農(nóng)活。二者的共同點都是體力勞動,唯一的區(qū)別是,農(nóng)活只是配合打下手,釣竹蟶卻是主角,沒有任何人能代替,也就比干農(nóng)活要累許多。時間久了,海山稚嫩的腰便時時鬧出一些酸痛的癥狀,他便和爺爺抱怨說腰疼。爺爺一邊釣蟶子一邊和海山說,小小孩子哪來的腰,還腰疼,你看看那些釣蟶子的有誰說過腰疼?爺爺?shù)脑挘I绞遣徽J(rèn)可的,小孩子怎么會沒有腰呢?

得到放松的腰部沒有了酸痛的感覺,海山正準(zhǔn)備彎腰繼續(xù)釣蟶子時,那個聲音再次清晰地傳了過來。海山又直起了腰,索性在海灘上原地轉(zhuǎn)了一個圈,努力分辨聲音來自何處。幾個圈子轉(zhuǎn)完,也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神秘的聲音究竟是從什么地方傳來的。海灘上零零落落地分布著幾個和海山一樣趕小海釣竹蟶的人,他們都和海山保持同樣的姿勢,整個左半邊身體壓在海簍把上,得以緩解持久弓腰帶來的酸痛和疲憊感。當(dāng)然,在此刻,只有海簍把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。人們都半蹲著,右手拿著蟶鉤不斷地從海灘上將竹蟶從隱藏的巢穴里釣出來。每個人都在忙碌著,無暇顧及其他正在發(fā)生的事情。海山以為是自己出現(xiàn)了幻覺,夏天的大海上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一些幻象,不一定是海市蜃樓,有時候,從海灘上隨著熾熱的陽光蒸騰起來的水汽會描畫出一些動態(tài)的影像,但是,那些影像出現(xiàn)的時候從來就沒有聲音。

神秘的聲音極為固執(zhí),一直沒有消散,從聽見的時候開始,就在耳朵旁邊矗立著,如果伸出手去,就會觸摸到這種聲音有實質(zhì)的體表,有捉摸不定的寒溫交合的硬質(zhì),有如同喑啞聲響的光澤,體表上布滿顆粒,也有的是殘缺的疤痕,只有這樣的體表才能發(fā)出深入骨髓的幽咽的嗚嗚聲響。海風(fēng)被太陽給予了奔騰的力量,將近午時的陽光被海風(fēng)裹挾著四處奔跑,從海灘上帶走了更多的水汽??諝庵胁粩嗌v的水汽時而聚攏,時而擴散,之前在海灘上虛構(gòu)的晃晃悠悠的影像,得到了水汽的補充更加具象化了。然而,那些影像距離太遠(yuǎn)了,還沒有耳邊持續(xù)不斷的聲響更真實。

 

此時,一個新的畫面切換過來,一只貓眼螺在海灘上快速地移動著,其移動速度已經(jīng)超出了常規(guī)。海山的少年時期有過短暫的趕小海經(jīng)歷,親眼看到貓眼螺臥沙,它行動遲緩,是海灘上的推土機,肥厚的舌足吸足了海水膨大起來,深入泥沙,推著泥沙向前走,身后留下一道淺溝。也看到過寄居蟹背負(fù)著各種螺殼在海灘上奔跑的樣子,萊州灣的海灘上不缺少螺殼。螺殼有多種,貓眼螺、海螺、海錢(一種圓錐形的小螺)、海錐(一種長體錐形螺),它們的肉體被海鳥或者是其他海洋生物奪走以后,就剩了一個空殼孤零零地遺落在海灘上,為寄居蟹提供了不同大小不同種類的生存空間。按照人類對房屋的劃分定義,雖然都是一居室,但貓眼螺、海錢、海錐的殼只能算作平房,海螺的殼就是豪華高檔別墅,它可以給予寄居蟹一個更大的空間。

海山曾經(jīng)收藏過一個海螺殼,這是他在萊州灣看到的第一個海螺殼,也是他此生得到的第一個海螺殼。后來,他在不同的地方,通過不同的途徑看到過各種外形的海螺,也看到過各種色彩的海螺殼,都沒有他曾經(jīng)收藏過的那枚海螺殼讓他懷念。

現(xiàn)在,海山從畫面中感受到了異樣,斜倚在沙發(fā)扶手上的身體支了起來,上半身全部的重量壓在左胳膊上,頭部向前伸了出去。畫面繼續(xù)移動,一個平視的角度,可以清楚看到貓眼螺的背影,一條黑線呈螺旋狀由外向內(nèi)直至中心聚成一個黑色的點,如同一只眼睛跟隨著貓眼螺的移動快速溢出了畫面。這是寄居蟹背負(fù)著螺殼在奔跑吧?應(yīng)該是。海山在心里自問自答過后,想起已經(jīng)有幾十年沒有見過在海灘上臥沙潛行的海螺了,寄居蟹就更不用提了。時間被無休止地空耗,寄托于時間里的各種物體也跟隨著消弭無跡。上次見過寄居蟹還是在一種瓶裝的食品罐頭里,其時,寄居蟹的形體已經(jīng)蕩然無存,呈肉糜狀的多汁形態(tài),同時也換了一個名詞:海怪。有海邊的養(yǎng)殖戶專門養(yǎng)殖了寄居蟹用來制造一種醬,可以生吃,也可以熟吃,名字就叫作海怪醬。

畫面再次切換,可以看見遠(yuǎn)處的大海,有細(xì)微的海浪泛著明亮的光澤,不能缺少的海鷗是大海的形象代表,它舞動著銀灰色的翅膀向大海深處飛去。畫面切換后,貓眼螺換成了正面面對海山,確實是一只寄居蟹背負(fù)著貓眼螺的殼在奔跑。

寄居蟹的第六感官或許是覺察到了有不同的物種在緊緊地盯著自己,這是它的非條件反射能力發(fā)揮了自我保護機制,它不知道海山與它處在不同的另一個空間里看著它,它所感知到的不適在此刻并不能構(gòu)成任何的危險,但它還是停止了奔跑,它需要仔細(xì)確認(rèn)這種異樣的感覺來自何處,以確保自己的安全。寄居蟹那雙可以自由拉伸長度的眼柄鑲嵌著一雙小眼睛,清亮亮的,在畫面里從其他平行的物體里凸顯出來,在空中向不同方向晃動了幾下后,與海山對視著。小眼睛下方的幾根觸須也跟隨著忙碌著,它們各忙各的,好像都不受一根神經(jīng)線控制一般。在此刻,寄居蟹的狀態(tài)具有了憨萌的喜感。

一對青黃色毛茸茸的大螯鉗滿布著棘突,這是它的防衛(wèi)武器,也是它奔跑的工具。寄居蟹將整個身體蜷縮在貓眼螺的殼里,只留了頭部在螺殼的外沿。大螯鉗蜷曲著搭在螺殼的外緣上,努力支撐著螺殼給予它的重量。螺殼的邊沿有一些破損的痕跡,不知道是寄居蟹已經(jīng)發(fā)生過一場家園保衛(wèi)戰(zhàn),還是寄居蟹在尋得這枚殼的時候,它的前身就已經(jīng)經(jīng)歷過一場激烈的打斗。肉眼可見螺殼與寄居蟹伸出殼外的大螯鉗不成比例,推測這枚螺殼獲得的時間已經(jīng)足夠長,當(dāng)下不能滿足寄居蟹臃腫的身體。寄居蟹在海灘上急急地奔跑,是為了搜尋一個比現(xiàn)在背負(fù)的更大一些的螺殼用來寄存自己肥胖的身體。

海山與寄居蟹隔著電視屏幕互相審視著,海山驗證了貓眼螺行動迅捷的真相,寄居蟹明白了海山與它隔著不同的空間,不能給它帶來任何傷害,放下了警惕心理,依舊借助了粗壯的螯足在海灘上快速奔跑著。畫面里,遠(yuǎn)處的大海涌動起浪花,應(yīng)該是漲潮了。海山整個身體放松下來,又躺回到沙發(fā)上,頭部枕在沙發(fā)扶手上,身體被塑造成一條涌動的海浪形狀,但他依舊盯著電視屏幕里不斷閃現(xiàn)的畫面。

畫面的背后是現(xiàn)實中真實的場景,寄居蟹是出色的演員,沒有任何的演技,本色出演了尋找寄居貝殼的整個過程,讓海山想起多年前的夏天自己去趕小海,在海灘上的一場奇遇。這個畫面竟然讓海山有代入感,感覺這只寄居蟹就是早年趕小海時在海灘上看到的那一只。只是,它們出現(xiàn)的前奏不同。海山想起了那年夏天在海灘上聽到的那個聲音,聲音出現(xiàn)得突兀,好像是在為海山指引著某一個方向,需要海山用半生的時間去尋覓它的存在。

 

聲音一直在響,徹底引發(fā)了海山的好奇心,何況,海山正處在對外界事物充滿好奇的年紀(jì)。他不再持續(xù)地彎腰釣蟶子,他想徹底找到聲音的來處。此時,一個小海螺向他跑來,看得出它奔跑得跌跌撞撞,并沒有具體的方向感,之所以向他跑來,僅僅是海山所處的位置是小海螺前進的一個大體方位。這是海山第一次在現(xiàn)實中看到海螺的樣子,之前在一些電影里和小人書里看到過一個模糊的影像。

有一點須承認(rèn),人類對萬事萬物的認(rèn)知是與自身的修為成正比的,而自身的修為又與個體在時間的改變中存在著微妙的聯(lián)系,海山也是這么認(rèn)為的。在他第一次看到寄居蟹時,心理上有過厭惡的反應(yīng),不僅僅是它的外表,還有寄居蟹渾身散發(fā)的某種氣息,這種氣息讓海山感到周身不適,何況海山還只是一個少年,他的認(rèn)知能力還處在不斷完善的過程中,需要他自己的不斷蛻變。那時候,海山還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自比于一只寄居蟹,也不會想到,曾經(jīng)讓自己厭惡的寄居蟹,會成為自己明確的自喻指向。

海山非常確定對寄居蟹的厭惡來自它的名字,只因名字中有一個xie字,是引起他不適的最終根源。在海上,大家都將寄居蟹叫作“xiezi”,xie是平聲,zi是輕聲,普通的發(fā)音,讓海山想到在村莊的犄角旮旯里會經(jīng)常看到的一些爬行類昆蟲,其中就有一種叫作蝎子的。蝎子長著一條細(xì)長分節(jié)的尾巴,平時拖在身體的后面。尾巴上有尖刺,尖刺具有防御性和攻擊性。尖刺里有一個腔管,里面藏有毒液,毒液平時是隱藏靜止的,在蝎子遇到危險時,便將尾巴向上彎曲,尖刺堅挺,很快便完成攻防轉(zhuǎn)換。大人們再三告誡,那些昆蟲具有毒性,特別是蝎子,不弱于一條有毒的蛇,甚至還舉過幾個實例,讓海山那幫孩子遠(yuǎn)離這些昆蟲,遠(yuǎn)離那些不干凈的地方。除了有毒的蝎子,還有一些形似寄居蟹的蝸牛(此地俗稱牛牛嘛兒),蝸牛的殼是用自己分泌的液體制造的,相比于寄居蟹,它的房子更加高級,可以隨著自己的生長變大。在少年的眼里,蝸牛只不過是一種弱小的動物,他可以操控它的生殺大權(quán)。蝸牛的殼過于脆弱,一個輕微的外力便可以摧毀它,連同蝸牛的生命,也一并歸于一團肉泥。

現(xiàn)在,寄居蟹背負(fù)著螺殼一直向海山所在的位置奔跑過來,它不知道,它在此刻讓海山感到了慌張。海山停止了所有的動作,甚至是呼吸也慢了下來,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寄居蟹對他無視。海山并沒有刻意地阻截它前進的方向,海山身體的高度在海灘上呈壓迫的態(tài)勢讓寄居蟹產(chǎn)生了窒息感。寄居蟹跑到海山遮擋的陰影里停止了奔跑,將自己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軀體緊緊地縮回寄居的螺殼里。此刻,寄居蟹應(yīng)該意識到,自己背負(fù)的這枚螺殼太小了,小到不能完全包容自己的身體。螺殼唯一通向外部世界的通道那么寬敞,一眼可以看到自己的頭部,它不能像陸地動物鴕鳥那樣,在危險來臨時將自己碩長的脖頸和生長了尖喙的頭部藏進沙子里,自己看不見,就可以視作危險并不存在,甚至是連同整個世界也不存在一般。

海山注視著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奔跑的寄居蟹,那個神秘的聲音在此刻變得若有若無。寄居蟹不會想到,它的出現(xiàn),給海山帶來稍許的恐懼感。它也不會想到,自己的出現(xiàn),給海山年少純真的認(rèn)知帶來強大的反差,這種反差是撕裂般的,帶著肉體的疼痛。

海螺殼曾經(jīng)寄存了海山作為一個少年最純真美好的認(rèn)知。認(rèn)知來自爺爺,具有傳承性。漫長的海道,祖孫倆為了打發(fā)孤寂的時間,爺爺會講一些在民間流傳許久的傳說。海山最喜歡海螺姑娘的故事,那時候的海山單純地理解為趕海的人總會有奇遇,并沒有與多年以后自己成人時進入的婚姻家庭狀況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

爺爺說,村莊以前曾經(jīng)有一個年輕人,父母過世得早,只有一個人生活。早年家貧,年輕人以打魚為生,出海一個人掌舵駛船,回家一個人忙著生火做飯,便比別人更辛勞一些。有一日出海,網(wǎng)上一個漂亮的大海螺,比平日里見到的海螺都漂亮,個頭也大,如果對著陽光看海螺殼,近乎透明,殼體的外表上那些棘突竟然有如寶石的光熠熠閃亮。海螺的斧足被一層七彩的膜片覆蓋著,像害羞的小姑娘遮住了臉一樣。海螺從大海里被漁網(wǎng)撈上來的時候,年輕人甚至聽到了一陣輕微的歡笑聲。年輕人訝異萬分,空曠的大海上,只有自己的小船在,小船上只有自己在,自己從看到海螺的時候就忘記了呼吸,更不用說輕笑了。

是誰在笑?年輕人的疑惑變成了海山的疑惑。爺爺不再講述,已經(jīng)到了海潮壩上,要抓緊時間拾掇好趕海的工具。爺爺講的故事在海山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種子,種子開始發(fā)芽,一直癢癢地要頂破了海山的心理防線,期待著爺爺能把故事講完整,便無心于釣蟶子,海灘上正在發(fā)生的各種異動都成了海山關(guān)注的對象。

奇怪的聲音一直在響吧?應(yīng)該是,除了海山,沒有其他人關(guān)注。在海山面前停止奔跑的寄居蟹有沒有關(guān)注,海山不知道,也無從知道。在停頓的時光里,海山與寄居蟹都做了逃兵。海山退后一步,給面前的海灘讓出一塊由太陽自由照耀的空間,寄居蟹被陽光罩住,海山對它形成的陰影,或者是壓制感瞬間消散,它便繼續(xù)奔跑起來。海山玩性大發(fā),在背后跟著寄居蟹,想看看它奔向哪里。

海灘上低洼的地方存了海水,這樣的低洼區(qū)域在海灘上沒有明顯的邊角,呈不規(guī)則形狀,只有一汪海水或深或淺地堅持告訴人們它的存在狀態(tài)。低洼的位置適合保存一些跟隨海潮奔走的物體,比如,一條小魚,一個貝殼,或者是更多的小魚和更多的貝殼。寄居蟹看似漫無目的地奔跑,竟然沖著一汪低淺的海水而去。海山看到的時候,那汪海水僅有腳脖深,自家院子那么大的一塊地方,有小魚在海水里四處游動,海山的身影被太陽按在水面上,引發(fā)了小魚們的恐慌,沿著水洼的邊角急速地游動著,似乎在尋找離開這方水洼的通道,重新求得一個安全的地方。

寄居蟹在水洼邊停止了奔跑,似乎在確認(rèn)它的目標(biāo)。此時,那個神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,這會兒更加清晰,耳朵可以捕捉到聲音的方位。不遠(yuǎn),就在水洼的另一邊,幾步遠(yuǎn)的地方有一個凸起,剛才海山的所有精力都在寄居蟹和水洼里的小魚身上,忽視了那個凸起的存在?,F(xiàn)在聲音再次響起,好像是為了給海山提醒一般,它在這里。海山循聲過去,原來是一只空螺殼,螺肉早已不知去向,螺殼的顏色近乎灰綠色,螺口光潔,在螺口內(nèi)側(cè)有一道跟隨著旋轉(zhuǎn)的橙黃色的扁線條。海螺側(cè)放,螺口斜對著東北方向,從海面上吹來的風(fēng)貼著海灘急急地奔來,越過螺殼的時候,擾動了螺口,發(fā)出了幽咽的聲音。海風(fēng)時斷時續(xù),幽咽的聲響似低低的訴說,也似召喚。寄居蟹不知何時已跑到螺殼的旁邊,海山的所有心思都被空螺殼吸引了過去,早就想得到一枚海螺殼,看過的幾部戰(zhàn)爭題材的電影,海邊民兵就是用海螺殼吹出各種聲響發(fā)出指令。其時,海山還小,還沒有將海螺殼視作一件美得不可方物的藝術(shù)品,只是一件玩物而已,是一件在玩伴中的可以炫耀的物品。

海螺殼靜靜地躺在海灘上,它曾經(jīng)保衛(wèi)的肉體,或者說是它曾經(jīng)的生命早已終止?,F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,只是它在此世間的一個影跡,證明它曾經(jīng)來過。如果將寄存了海螺生命的螺殼視為一座房子,那么現(xiàn)在,空螺殼就是一座墳?zāi)?。世人不知道這座墳?zāi)故潜槐I掘,或者是一場劇烈的生命博弈形成的,還是海螺主動遺棄的。

 

后來,在海山的青年時期,曾經(jīng)看到過一幅由各種貝殼堆塑的工藝畫,那是一個近乎大型的畫展,工藝畫不像其他畫作被懸掛在潔白的墻壁上,頂棚上的燈光或明或暗地打在那些畫上,各種色彩被燈光誘惑著漫漶出來,營造了某種隱秘氣息,勾引著人們在不同的畫面之間留下或長或短的影子。

工藝畫被安放在一處平臺上,四處漫散的光為這幅畫勾勒出淺淡的陰影,不似墻壁上的那些畫有一些獨屬于自己的光線。畫面上有幾枚海螺殼被橫切開,露出螺殼的內(nèi)里,如一朵含苞的花被層層打開,只有在此時,海山才知曉螺殼的內(nèi)里是何形狀。有一刻,海山想到,剖開的螺紋如新生的花枝伸出的花須,蜷曲著,小心翼翼地探尋著外部陌生的世界。

早年吃過海螺后,也曾想象過海螺殼的內(nèi)里是怎樣的一個世界,一塊石頭不能完美地呈現(xiàn)螺殼的內(nèi)里,暴力之后的冷場面,是螺殼的粉碎,是一個世界的傾頹瓦解。那幅畫告訴海山,螺殼粗糲的外表之下,包藏著一個釉質(zhì)的柔滑精美的世界。這個世界,更多的是隱秘的,不為外界所知曉。

現(xiàn)在,那只小小的寄居蟹在海山不注意的時候,已經(jīng)跑到了空螺殼那里。海山不知道它要干什么,只是靜靜地看著它的一舉一動。寄居蟹努力地將自己背負(fù)的螺殼無限靠近發(fā)出幽咽聲響的空螺殼??吹贸隹章輾木有肪哂袕娏业拿曰笮浴:I蕉伎吹贸鏊鼈兪遣黄ヅ涞?,只是寄居蟹的單純想象,它弱小的軀體根本不能駕馭如此強悍巨大的房子。寄居蟹早已忘乎所以了,甚至對海山被陽光照射帶來的陰影也忽略不計,努力將自己弱小的軀體從背負(fù)的螺殼里掙脫出來,只有這時,海山才看到了寄居蟹的全貌,它的尾部與頭部不成比例的弱小和看得出尾部的柔軟。此時,寄居蟹是冒著生命危險進行換殼行動,只是,海山?jīng)]有對寄居蟹施以任何的動作。寄居蟹弱小的身體掉進了空螺殼寬敞的螺口里。是的,就是掉進去了??章輾は鄬τ谛⌒〉募木有愤^于龐大,它不能填滿曾經(jīng)寄存了海螺生命的螺殼??章輾に埔粭澑叽蟮慕ㄖ?,襯托出寄居蟹的弱小。少頃,寄居蟹從空螺殼的下緣爬了出來,再次回到以前的空殼里。

寄居蟹已經(jīng)對海山產(chǎn)生不了任何吸引力了,何況,它還有一個拼音為xie的名字,發(fā)出幽咽聲響的螺殼才是當(dāng)下海山急于想得到的。海山將空螺殼拿在手里的時候,不知道那只小小的寄居蟹有過一絲的停頓,它對于將要失去的空螺殼還抱有幻想。海山遮擋住的陽光再度對寄居蟹形成了高壓態(tài)勢,寄居蟹毫不顧忌,背負(fù)著螺殼向前邁動了細(xì)碎的腳步,但它突然停了下來。海山將空螺殼在面前的淺水里清洗,空螺殼上淤積的一些雜質(zhì)被蕩洗干凈,之前的灰綠色變成了淺灰色,殼體上的棘突沒有絲毫改變,也不是爺爺講的故事里,類同于玉石般的質(zhì)地,閃耀著亮眼的色彩。

此刻,空螺殼是沉默的,之前幽咽的聲響也歸于無息。海山將清洗干凈的空螺殼靠近耳朵,霎時,之前聽到的那種幽咽的嗚嗚聲再次在耳邊回響起來。只是這一次,海山聽到了大海的喧嘩,從大海上刮過的風(fēng)的呼嘯。海山發(fā)現(xiàn),耳邊的聲響會隨著空螺殼距離耳朵的遠(yuǎn)近發(fā)生變化。近的時候,大海就掛在自己的耳朵上,發(fā)出低沉的嘆息;遠(yuǎn)的時候,如同與大海隔著千山萬水,在這個空間里滋生的各種聲息都在向自己呼喊。

 

多年以后,海山從第一段婚姻里走出來,又選擇進入了另一段婚姻,從原初自己打造的家門走進了另一個家門,只是這個家門是另一段婚姻給予的。海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以上門女婿的身份踏入了另一個家門。只是,十年之后,婚姻被無聊的時光消減了維持的意愿后,海山才想到自己的身份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改變。直到今天中午,自己一個人在家,確切地說是在另一段婚姻的家里,戶主不以自己為主體的家里。偶然看到的電視畫面,讓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時期,與海螺、海螺殼、寄居蟹的一段奇遇。那時,海山不會想到,他與寄居蟹的偶然相遇具有命運中的必然性。在少年時期的那只小小的寄居蟹向他跑來時,是為了告訴他命理中隱匿的東西,只是,他和它沒有達到有效溝通,彼此無法理解。

現(xiàn)在的家與過去的家不具有可比性。現(xiàn)實給予海山的教訓(xùn),傳統(tǒng)的婚姻抵擋不了外界的萬千變化。海螺姑娘的傳說,爺爺后來帶海山去趕小海的時候繼續(xù)講述過。那一聲輕笑來自海螺姑娘。年輕人勤勞,日日出海,風(fēng)雨無阻,讓大海里的海螺姑娘產(chǎn)生了愛慕之情,自投羅網(wǎng),甘愿去人間與年輕人相伴一生。只是,人與仙之間隔著一條陌路。此時,海螺只是一個隱喻,不管是海螺本身,還是其他的仙靈寄生于海螺,都不再重要,人與仙走到一起共同幸福地生活才是重點。

在后來的歲月里,海山聽過不同版本的海螺姑娘,知道了故事里的年輕人并不是自己村莊的。老人講的時候,年輕人肯定是自己村莊的,就像爺爺?shù)恼Z氣一樣,這是老人們對村莊和村莊里的后生們的祝福;中年人講的時候,敘述的重點是故事里曾經(jīng)出現(xiàn)的一日三餐,兩個餑餑一碗菜,老婆孩子熱炕頭,這是中年人對生活的向往。海山只管聽,沒有跟任何人講起過他對這個故事的認(rèn)知。

離開那片海灘后,海山再也沒有回去過。在之后的生活場景中,不斷地與海螺相遇,這些相遇的地方過于世俗,有菜市場,有酒店的飯桌,也有自家的餐桌,就是沒有那片空曠的海灘。每次拿起經(jīng)過蒸煮的海螺的時候,海山就會想起曾經(jīng)擁有的那個空螺殼、那片海灘、那場夏天海灘上的奇遇、那個似為召喚又似為預(yù)言的聲音。海山還曾經(jīng)為此自嘲過,傳說里的年輕人遇到的是海螺姑娘,自己遇到的是一個空螺殼。再者,如果少年時期的夏日,第一次遇到的寄存了寄居蟹的小螺殼也算的話,自己遇到的是一個小小的寄居蟹,一個曾經(jīng)讓自己厭惡過的小生命。海螺姑娘與寄居蟹是天上與地下的差別,這種反差,如一條鴻溝,是需要自己用一生去彌補的。

畫面里的故事進入尾聲,海螺的奔跑終得成果。海山甚至想過,寄居蟹的尋覓過程何嘗不是自己的尋覓過程,都是為了尋得一個遮風(fēng)避雨的地方,這個地方不一定有多大,但得適合且有安全感。

一束暖色調(diào)的光線覆蓋下來,畫面的蒙太奇沒有告訴我們光的來源,金黃的色彩是寄居蟹的期待。新的貝殼,也是寄居蟹新的家。螺殼的口朝上,寄居蟹給了我們一個近乎透明的背影,看不出寄居蟹是準(zhǔn)備退出當(dāng)前的螺殼,還是剛進入當(dāng)前的螺殼。前方是一片金黃的沙灘,沙灘上鋪滿細(xì)小的沙礫,在金黃色光線的映射下,沙礫閃耀出的金色光點浮于虛空,寄居蟹的那雙圓而小的眼睛,跟隨著自由伸縮的眼柄看向無窮遠(yuǎn)的前方。

 

【作者簡介】

提云積,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。作品發(fā)表于《天涯》《山花》《山東文學(xué)》《中國校園文學(xué)》《黃河》《廣州文藝》《百花洲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散文百家》等數(shù)十家文學(xué)期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