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北，原名陳立新，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曾任中國金融作協(xié)副主席。著有《蘇北作品精品集》（六卷）《憶·讀汪曾祺》《汪曾祺閑話》等，主編《汪曾祺早期逸文》《四時佳興：汪曾祺書畫集》《我們的汪曾祺》等。

早在青年時期，第一次接觸到汪曾祺的文字，蘇北便深深著了迷。1989年，他在魯迅文學院進修期間第一次見到汪曾祺，并在之后與其成為忘年之交。多年以來，他致力于汪曾祺研究，被譽為“天下第一汪迷”。

“這些年來，我沉浸在汪先生的文字里，樂此不疲。這使我體會到，一個人對一件事物入迷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。”近日，蘇北接受了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的專訪，講述汪曾祺的文學魅力。

汪曾祺的迷人，體現(xiàn)在現(xiàn)代性、詩性和民間性之間

“今年是汪曾祺先生逝世28周年。20多年來，汪曾祺的經(jīng)典化一刻沒有停止過。經(jīng)專家、學者、媒體、讀者和出版人的共同努力，汪曾祺的經(jīng)典化過程，可以說已初步完成，汪曾祺的影響力和文學成就已為大多數(shù)讀者所認識?！倍嗄陙恚K北寫作《憶·讀汪曾祺》《湖東汪曾祺》《記汪小集》等關(guān)于汪曾祺的多部著作，并主編汪曾祺的多套作品集。在他看來，汪曾祺是中國現(xiàn)當代文學史上一位重要的作家，也是新時期極少數(shù)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作家。

“汪先生曾寫過一首詩，里面有這么兩句：‘唯求俗可耐，寧計故為新?！@可以理解為他的夫子自道。汪先生的文字大雅大俗，他優(yōu)美的漢語寫作，使白話文大放光彩?！痹谔K北眼中，生活中的汪曾祺并不多言，但處處顯出睿智，“他的講話，也多半和他的文章一樣，一句是一句的。他在北京大學有一個演講，我聽過多遍，他總是一句一句地講，如果記錄下來的話，就是一篇文章，他是思索的”。

學者孫郁曾談到，汪曾祺文筆中有許多“暗功夫”，從古典和鄉(xiāng)土中緩緩而來，從大眾和民間提取詩意。蘇北無比贊同這一點：“現(xiàn)在看來，汪曾祺作品的迷人之處，或者說汪曾祺的迷人之處，體現(xiàn)在他的現(xiàn)代性、詩性和民間性之間。他不像有的作家，只側(cè)重其一，汪先生是三者兼而得之，且融合在雅化的母語之中，渾然一體，不著痕跡。”

“汪曾祺之所以迷人，之所以有這么多人追隨他喜歡他，是因為讀者已不僅僅把他當成一個小說家在看了。他是一個有中國趣味的文人，中國文人身上具有的氣息，他都有。若干年后，也許人們真會把他和蘇東坡、歸有光、張岱、袁枚等一起來看，這才是汪曾祺的真正魅力。”蘇北說。

汪曾祺不好模仿

“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”“最后一個純粹的文人”“美食家”“生活家”……汪曾祺在文壇被賦予諸多名號，而他對自己的定位則更能體現(xiàn)一種文學品格：一個中國式的抒情的人道主義者。“對汪先生給自己的這個定位，我是認可的，或者說，他是一個小品文作家?！碧K北說，“汪先生自己曾說，我的一切都是小品。我想他無意于成為文學大師，他是很樂意做一個小品文作家的。這是一個崇高的稱謂，是一個了不起的定位。”汪曾祺的小品文，大多基調(diào)明快通曉，充滿一種內(nèi)在的快樂。而蘇北認為，當下涌現(xiàn)“汪曾祺熱”的原因也正出于此，“他的文字太美，也太有趣。美的、有趣的東西，人們都是喜歡的”。

長期以來，汪曾祺的文字都是眾多青年文學愛好者學習、模仿的范本，但在“研究了大半輩子汪曾祺”的蘇北看來，“汪曾祺不好學，可以說很難學”。他提到，汪曾祺晚年的作品多白描，少華麗，表面看起來很“老實”，但“文白相夾”的語言背后實則相當富有現(xiàn)代精神。“汪曾祺是有詩性的。一個人能擁有詩性并終生保持詩性，其實還是不容易，因為要有一顆詩人的心。汪曾祺終生保有詩性，在文字中時不時地一閃，出其不意流露出一句，讓人看后不能忘記。”蘇北舉例，汪曾祺在青年時給朋友寫信，寫到最后忽然來了一句：“我要抱一堆涼滑柔軟的玫瑰花瓣子！”而他晚年曾給一位青年作家寫序，寫到最后忽然又來了一句：“一天清晨，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，夢見一頭駱駝在吃一大堆玫瑰花?！边@完全是詩，是神來之筆。

“有一種說法，汪曾祺是用來愛的，不是用來模仿的。是的，時代不同，生活內(nèi)容不同，個人經(jīng)歷和閱歷的不同，完全寫出汪先生那樣的作品，在現(xiàn)在也是不可能的?！毕啾绕鹨晃赌７?，蘇北更提倡通過閱讀汪曾祺的作品來提高審美能力和對生活的認識，特別是對生活中發(fā)現(xiàn)美的能力。“汪先生的文字，可以培養(yǎng)你對生活充滿好奇，熱愛生活中的花花草草、美食魚蟲，即使呆看天上云，也會覺得有趣。所以我們學習汪先生，不一定完全去模仿汪先生的文本，而是通過學習，潛移默化，豐富我們自己，使我們身上文化氣息更多一些，變得更有情趣一些。”

好的文學給人以善

自1986年開始發(fā)表作品以來，蘇北在文學這條路上走了40多年，寫下超過200萬字的小說與散文作品，而他始終對散文有種特別的偏愛。以他的話來說，自己寫散文“是沒有把散文當散文寫的”，而是被一種生活、一片色彩、一種氣氛所感染，有一團情緒在心中涌動，于是要把它記錄下來，形成了文字。

在蘇北的最新散文集《慕汪齋集》中，除了對汪曾祺的記述，還收錄了不少寫生活的篇章，如《水吼》《兩只雀兒》《秋風中的母親》《滁州記憶》等，故鄉(xiāng)的一草一木、一人一事，皆是他筆下的珍寶。他的文字豐富細膩，帶著一種獨有的風趣和幽默，顯露出獨到的生活智慧。而對蘇北而言，這么多年來，“研究汪曾祺”和“書寫自己的生活”，已是一種互相成長、不可分割的關(guān)系?！皫资赀^去了，我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汪先生的作品中，確實是充滿了畫意。我已經(jīng)寫了許多年了，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特別些，有些與別人不一樣的東西?！?/p>

《散文》主編張森評價：“蘇北散文布局如樹下日影，斑駁有致，精妙如圖畫。其節(jié)奏極好，如奏鳴曲?！苯鼉扇?，蘇北每年都會在《散文》等雜志上發(fā)表一兩組名為《慕汪齋隨筆》《慕汪碎隨筆》的文章，這些讀書隨筆式的文字，皆是他的有感而發(fā)，既記錄自己所經(jīng)歷過的生命，也記錄他所見到的別人的生命，“感覺中似乎有了一點孫犁先生晚年的文字的味道”。

寫作之余，蘇北也一直保持著和青年的交流，并在全國多所大學舉辦過講座。前不久，一位揚州的青年向他詢問如何增加文學方面的修養(yǎng)，“我那時告訴他，要想使自己為不關(guān)自己的事發(fā)愁、生氣，這就需要文學的力量。比如我們讀哈代的《德伯家的苔絲》，讀完之后，為苔絲的命運生氣、懊惱。我們?yōu)槭裁幢凰拿\所掛念？這就是文學的力量，好的文學是會給人以善的”。

信息化時代，信息傳播和接受的方式在變，但蘇北認為，還是要靜下心來，認真讀一本書，“心進去了，眼下的文字才能鮮活起來”?！皥猿肿x一本書，一天兩頁，一個月就是60頁，等你讀到200頁時，就會情不自禁地要讀下去，因為你已經(jīng)被人物的命運所牽引，這樣才算是深的閱讀?！碧K北說，“讀完之后，你會長嘆一口氣，為書中人物惋惜，為人物的命運鳴不平。這時，你的心變得敏感了，你的人變得多情了，你的情感也豐富了起來。這樣的名著讀多了，自然也會對生活敏感起來。如果熱愛寫作，還會用自己的筆、用自己的文字，對生活發(fā)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，你也許就會寫作了?！?/p>

同時，他也建議青年讀者多讀汪曾祺，在他看來，讀汪曾祺的作品不僅僅是學習其寫作，而且其文字也會潛移默化地改變讀者本人。“我算是比較典型的，讀汪先生讀久了，我的生活態(tài)度，審美情趣，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。此外，是汪先生的文字給我打開了一扇大門，使我走進去，看到了許多心儀的人物，也看到了許多中國傳統(tǒng)的、有時是無以言說的東西。”